江星也

【万张】想见你

“张先生,朕今日已经温过《论语》了,请先生抽查。”

  稚嫩的童音袅袅响起,一双白胖的小手将书本递给面前的老师。那人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,叹息道:“陛下,臣辅佐陛下多年,一朝身死,这些圣贤之道,您竟然已经忘干净了。”

  朱翊钧下意识辩解:“张先生,朕一直都牢记在心......”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已成长为二十多岁的青年,出口之声也沉稳很多。他向张居正看去,那个记忆中才过不惑之年的先生,不知何时,竟是白头老迈之态。他急急伸出手去扶这老者,张居正却带着愤懑地,不屑地甩了袖子,“陛下做的荒唐事,还嫌不够多吗?”

  粘腻的熏香冲入鼻腔,朱翊钧重重咳嗽几下,猛地睁开眼——还是自己空空荡荡的寝宫。方才迷茫的神色已经褪去,狠戾的面具重新遮起这个青年的面容。他紧攥着锦被,眼底阴郁。

  张居正。

  怎么是你。

  你不是已经死了八年了吗。

  他早就想狠狠地把这个看似端重的首辅按倒在自己寝宫的地上,撕碎他华美的官服,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,露出仓皇厌恶的表情。

  朱翊钧自虐般想着。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。不但死了,还被自己抄了家,砸了房子。

  就是他自己,把自己敬重过的张先生冷漠地踩在脚下践踏,焚毁一切能够证明这份感情的证据,然后无所谓地告诉那些弹劾张先生的大臣,他早就想清算了。

  然后呢,我到底想清算什么。是他弄权,敛财,还是无视我年少的真心?

  先生,我要让你看看你的生前事到底值不值得身后名。

  朱翊钧喊来内侍为他穿戴好常服,独自踱去少年时读书的地方。

   

  文华殿的门紧紧关着。在此守卫的太监常年不见天子,远远地望见朱翊钧便跪倒一片。

  朱翊钧扯了扯嘴角,示意他们退下。

  他想起张先生。无论是自己冲龄之时,还是后来初掌朝政,张先生永远是不卑不亢地行礼,安静地站在一旁。和他相比,其他的便只是一味趋炎附势,令人作呕。

  有人真心地看着自己吗。

  张先生死了自己才念起他的好,真的无可救药了。

  十多年前种在殿前的红枫树苗,长了许多年也还是盈盈一握。

  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他靠着枫树,没来由念了一句,自哂,“小时候种的枫树,现在连朕的头顶都盖不住。”

  又如何谈怀念。

  万历十八年的秋日,午后的时光长得看不见尽头,再长也拉不回八年前的盛夏里翩翩离去的故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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