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星也

【修荆】机械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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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丹麦的雨正如他们的国民性,从王安石踏上这片土地开始,温婉地、淅淅沥沥地下着,好像街上常见的马车,慢悠悠地,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。

  到哥本哈根这样完全陌生的城市留学,原本是会让王安石觉得不安的一件事,好在有同学曾巩陪着,路两旁五颜六色的建筑也赏心悦目起来——虽然这些色彩比起宫廷画院里画师的笔墨要活泼许多。

  王安石的宿舍就在临街处。他的桌子离窗户很近,打开就是楼下绿茵茵的草坪和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的大理石喷泉,远处人家养的白鸽稍不留神就会停在他的窗台上,久久不去。

  秋天开始下雨了。王安石睡前摘了怀表放在桌子上,忘记放在抽屉里。窗户留了一条缝,半夜雨水被风吹进来,全都落到怀表上。于是第二天他揉着眼睛起来看表的时候,才悲催地发现表不转了。

  曾巩在实验室熬了一夜,恍恍惚惚地推门进来,正看见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怀表看。曾巩夺过来打开盖子晃了晃,听了听声音,“你这没响了啊,肯定坏了,赶紧去修吧。”王安石张了张嘴:“子固,我丹麦语说得不太熟练……”

  “我累死了。”曾巩扶着头想了半天,不是很想为了这个冒失鬼再跑一次,便拉着他去窗台,往对面楼下一个小店指了指:“那个店是宋人开的,你去吧。”

 

  沿街这一排房子才建好十多年,小店立的“百年老店”的旗帜显得不那么可信。王安石小心避开路上连绵不绝的小水塘,推了玻璃门进去,吸了一鼻子小苍兰的香水味,见到柜台后坐着一个金发男子,一时想不起该行国礼还是握手礼。

  那人戴着单边的金框眼镜,一条细链随着他擦拭柜台的动作在空中一晃一晃,在古铜色基调的店铺里格外显眼。门口的风铃丁零当啷地响着,他抬头看了王安石一眼,眼底眉梢都像加了机油的齿轮一样活了过来,露出一个笑脸:“兄台是大宋人?”他伸出右手来,正与王安石拱起的手背撞在一处。

王安石尴尬地收回手,想把手揣袖子里却发觉自己已经把袖子扎成窄袖了,于是不上不下地摸了摸鬓边簪的一朵粉色玛格丽特,又低头看昨天新买的一双黑皮靴,半天听那人在上方笑了一声:“鄙人欧阳修。你是来修表的?”

“呃……对对。”王安石从怀里解下表递给老板。欧阳修卸下表壳,拿放大镜检查了一会儿,说道:“机芯进水了吧。”他在工具箱里悉悉索索找了找,抱歉地说:“有个部件我这暂时没有,要过两天呢。你急用的话,我先借你一个吧。”王安石正出神地数着欧阳修白衬衣上的荷叶边有几个褶子,直到那人递来一只怀表才回过神。

欧阳修把表塞到他手心:“这是我自己的,你先用吧。要不然,留个挂号给我,修好了我拍电报告诉你。”他说了声好,蘸了墨水写字,却连名字都没写对,最后只堪堪留了一个“王介甫”的字号,落荒而逃。

 

王安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。如果是他乡遇故知,该执手相看一番。如果只是萍水相逢,交个朋友也不错。他就是心绪不太安宁。欧阳修给他的怀表和其他的不一样,表壳上拿针刻了一只天鹅,下面还有小小的落款:永叔。他摩挲着表上的花纹,一道道刻痕像小锤敲着心脏,一下,两下。

 

也许是过了两天还是三天,欧阳修的电报就发来了。王安石看了,下楼去取自己的表,突然想起来他的表还在自己怀里,莫名其妙地满面通红。

店里的味道换了一种,前调是柑橘味,还有一丝苦涩的雪松。仔细听还有烧木炭的细响,王安石瞥了一眼壁炉,里面扔了一把橡子和陈皮,香气就是从那里飘来的。欧阳修站在展柜边,和一个女青年轻声细语地聊天,见王安石进来,他微微点头,指着柜台边的长沙发示意他坐一会。

两人的交谈格外漫长。王安石还没完全学会丹麦语,只听出几个单词,欧阳修清晰的吐字让他不免有些烦躁。他数着店里座钟的走时声,在秒针走了1500下的时候,那个女孩提着裙摆一俯首,才款款离开。

“久等了。”欧阳修向他鞠躬,伸出右手。王安石迷糊着从怀里拿出怀表,放在他手里:“先还给你。”

王安石的口吻有些好笑。欧阳修觉得他有点可爱,便存了逗他的心思。“你的表我修好啦,猜猜放在哪里?”他连指了几个地方,欧阳修都是摇头,最后气急了,无意识叉着腰说:“你诓我来做什么?”

“好了好了,来。”终于拿到了自己的东西,王安石打算直接回去。转过脸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,门口的风铃声都被盖过去了。这么大的雨自然要撑伞回去,可他并没有带着。他看向欧阳修,后者只是一脸无辜地摊手:“我住在店里,不用伞哦。”

他正要嘲讽几句,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,只得尴尬地找个地方坐下。欧阳修从衣帽架上取下围裙,问道:“要不然,在我这先吃点东西吧?”此情此景当然只能答应了。钟表匠修表要好几天,做个便饭倒是很快就好了。王安石闻着汤面的香味,感觉已经和下雨天握手言和了。

看起来欧阳修的厨艺不怎么样,王安石心道。眼前这碗面没什么技术含量,纯粹的鸡汤面里卧了一个鸡蛋,边角撒上几粒葱花,也算是秀色可餐。他捧起碗,只几口就全入肚了,连面汤也没有留下。欧阳修眯起眼笑了笑,递了手帕给他:“介甫,擦一下嘴吧。”

 

两人年纪相仿,一来二去算是熟人了。雨停后,欧阳修找他去蒂沃利公园,说是随便转转。即便如此,王安石一早就起来梳洗,被曾子固笑话了好久。

中午,音乐大厅刚刚散场,两人与听完歌剧出来的人群擦肩而过,发间似乎也沾上了跳动的音符。欧阳修买了两根热狗,递给王安石一根。见他咬过一口就皱着眉头,欧阳修打趣道:“还没吃惯这里的饭菜啊。”那人回道:“那肯定是自家灌的腊肠有味道。”欧阳修哈哈一笑,突然牵起他的手奔向广场的鸽子。

半片吐司突然出现在欧阳修手上,他掰了几块撒到地上,雪团子一样的白鸽扑棱棱飞来,几乎要啄到两人的鞋子。王安石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,手不知什么时候拽住了欧阳修的袖子,看上去就快抱在一处。“哎呀松手——”王安石羞怯地后退几步,一脚踩空了台阶,一片空白的时候被人拉住手贴到怀里,耳畔是那人略显急促的声音:“当心,以后摔了可没人接住啊。”

 

呃可能7月会有后续吧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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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不是一场春秋大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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