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贞元九年的春天,一瓣芍药随绵绵的惠风飘荡,直到落在檐脚四挺的凉亭顶上。亭下,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,石桌上温着一壶酒,一人时不时捡了飘落的花瓣煨在木炭里。
“梦得,你我二人约好来赏花的,怎么你……倒折磨起花来了?”柳宗元皱着眉,看着对面那人莹白纤细的手指。这双手,握得了毛笔,也衔得了落花。
年轻人哈哈一笑。“在枝上曰赏,在泥里也曰赏,既然成了无情之物,为何不能添作壶下星火呢?”说着,他迅速从衣袖里掏出一大把偷偷捡起来的芍药花瓣,往柳宗元身上一洒。
花瓣簌簌落在柳宗元的发间和衣襟上。
“你!”柳宗元装作愠怒的样子,偏过头不去看刘禹锡。他心里乱得很。才见过几面的小友,竟然如此豪迈,真使他措手不及。
刘禹锡满意地拍几下手,细细地看了看柳宗元的表情,坏笑着走到他面前蹲下,“干什么呀?子厚,你脸都红啦!”
柳宗元直愣愣瞧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,不由得伸出手去拂上刘禹锡的薄唇,来回摩挲了几下。
刘禹锡的话音戛然而止——柳宗元堵住了他作乱的口。一双手无处安放,被柳宗元反扣在身后,动弹不得。
两人都略显青涩。柳宗元在他齿舌间横冲直撞,尝味儿似的深入浅出。刘禹锡挺着腰,艰难地仰着头承受。一吻终了,二人都喘了很久的气。
等到呼吸平复下来,柳宗元才受惊一样松开手。刘禹锡一时没了依靠,一屁股坐到地上。他咳嗽几声,似笑非笑,“子厚你……咳,倒也不必有这般大的反应吧。”方才洒上的花瓣落了不少,柳宗元呆坐着,不可置信地盯着他。
“我,我把你怎么了?”后知后觉地,柳宗元脸上飞红一片,像是芍药把他围了个密不透风。
“嘘——”刘禹锡缓缓坐起来,指了指亭外正好的芍药花丛,“咱俩是来赏花的。”
柳宗元却叹了一声。他叫刘禹锡的名字,“该回去了——”端坐着的身形渐渐化成花瓣飘散,落了一地。刘禹锡扑过去抓他的一角,手心里只留下几片捏出印子的残红。
“梦得,我本来答应为你母亲抬棺的,可是我、我回不去了……”
“书信你都收到了吧,替我保管好吧。”
刘禹锡一低头,面前桌上遗落的书信沾上自己溃堤的泪水,早已干涸得仿佛三伏天里百无聊赖吐出的果核,拖着嚼烂的果肉残渣,在瓷盘里抹出嶙峋的枯笔。
在梦里,柳宗元好像借了贞元九年的春风碰了碰他的脸。
可他已经记不清了。